[大家好。]
少年加入这个QQ群，不过五分钟。和所有新人一样，他的第一次发言小心而拘谨。
几束灼眼的光线无情地穿过窗帘，打在地上，形成一个小小的光圈。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间里，木桌上那台台式电脑嗡嗡地叫喊，一刻不停地哀鸣，控诉着主人的过度压榨。要是能碰一下它的主机，你一定会本能性地缩回手，感受到刺痛后再多问一句，这电脑，是不是要烧坏了。
这也并非少年所愿，只是今日运道不佳，房里的空调不知怎的就坏了。他已叫了人来修。人没来，电脑还得用，于是就成了现在这副场景。
分配过来的维修员或许在路上了，他们躲在公司的小轿车里，一边抱怨天这么热怎么还要上门维修，一边却不知廉耻地享受着车载空调的清凉……
车载空调，靠。
“老八，挺住。”
抬起空出的左手，少年用中指扶了扶镜框。它本来好好地架在鼻梁上，现在却要碰到鼻尖。
再看少年的手。那双手是难以想象的美，纤细瘦长，白皙柔嫩。比起骨节分明，用柔若无骨或许更加的贴切。这不是个形容男生的词汇，他的手也不像男生的手，水葱似的指甲好像宫廷剧里的各位娘娘。而浑然天成的纤纤玉指，恐怕就连古时候倾国倾城的美人们也无法媲美。
同是相比之下，少年的脸远远没他那双手漂亮了。他的五官生得还算挺拔，换在别人的皮上或许称得上清秀，但看看眼镜下那层层黑眼圈，着实是吓人了。年纪轻轻，眼袋却几乎要垂到脸颊两侧。
一张阴森森的脸——任何人第一次见他，心里都会这样说上一句。
[好。]
[你好。]
[欢迎~]
[新人改名片~]
最后一句话是管理员说的，于是，少年的手飞快地在键盘上游走。
[改好了。]
要是能看看他现在的群名片，你一定会感慨道：真是个怪名字——事实上，任何人知道了他的名字，心里都会这样说上一句。
但在此时此刻，此景此地，少年那个怪名字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。他们仍在议论着，或者说争执、攀比。无形的战争悄然开始，局中人无一不闻到了一股硝烟味。久违了，他们已有一个多月不曾感受过如此的喧嚣。
[你中考多少分？]
说话的人昵称叫“咫尺天涯”。鼠标一点，少年匆匆扫过了这人的基本资料。头像是星空的照片，个性签名是一首古词，再看相册里，一排都是分班布告的照片。湿热的手掌熟练地操纵鼠标，少年迅速点下了右上方的红叉叉。
少年最不喜欢嗜学如命的学生，仿佛他生下来唯一的目的就是要马不停蹄地读书读书，其余一点乐趣都不能有了。这类人往往天资平庸，凭着超过常人千百倍的努力，才勉强取得了好成绩。
[600。]
看到这里，少年的心，又漏跳了一拍。
今年中考极难，市里顶尖高中的录取线不过553，少年自以为自家成绩也算拿得出手，可跟他一比，竟少了将近二十分。群里的人都是各个初中最顶尖的学生，不见得会在成绩方面弄虚作假。
那个人，会是何方神圣？
少年看了那人的资料，昵称是一串他看不懂的生僻文字，头像是自定义的，没有签名，空间里也一片空白。
藏龙卧虎啊，许久后，少年感叹。
[厉害。]“咫尺天涯”的回复。
[喂喂，能不能别提成绩？小方，竺神，麻烦二位高抬贵手改下名片吧！]
这位就是刚才冒泡的管理员。少年稍稍留意了一下这人的名字：林婧，是个女孩，并且，和刚才两位似乎都相识。
竺？是个少见的姓氏。
不过“神”这一字倒是配他的成绩，少年暗暗地想。
[其实……我不知道怎么改……]
这句话少年是没有看见的，他别过了头，嘴巴张得可以吞进五个鸡蛋。他打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哈欠，持续了快十五秒。少年的脸上流露出一缕倦意，眉毛和眼睛一个在大陆一个在小岛，中间隔了一道海，瞧上去好没精神，有点死鱼眼的意思。
不过，狂欢也是理所当然的吧？这样一个悠闲的暑假可是人间难得，一生中也不过两次而已。
当少年转回头时，又有一个人说话了。
[今年，麓湖是要强制住校？]
名为“林婧”的女孩给出了准确的回答：[没错呢，我问过那里的保安了。大家，一个不漏，全部住校。]
[太糟了。]
[不能回家……洗澡怎么办？]
[晚自习好讨厌。]
[麻烦。]
[好麻烦噢噢噢~]
本就不热烈的讨论很快就冷却下来，不过一会儿，群里冷场了。
电脑前，少年的死鱼眼溜过一道精光，眼里顿时添了几分光彩。但这光彩诡异得很，好像藏着掖着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。再看他的嘴角，向上扬起一个奇怪的弧度，尖尖的小虎牙仿佛野兽的利齿。他像一只饥肠辘辘的野兽，伺机静候，终于等来了时机。
从刚才开始，少年一直耐心等待着一个机会——
插话的机会。
手指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敲打着键盘，发出清脆的声响。少年的表情又忽然变得庄重严肃，死鱼眼里迸射出一道与他气质不符的犀利的光。没有谁见过他这副模样；更不会有谁料到，这副模样的他，只是要问一个问题罢了。
[话说啊，你们听说过，麓湖中学的怪谈吗？]
宽大的屏幕，最下边的显示栏在闪烁。被人抢先一步了，少年轻叹口气，眼睛却死死地钉在了那句发言上。
发言的人已经改了名片，他叫钱昊明，少年记下了这名字，带着一点点仇心。若他只是寻常地接了一句话，对讨论的发展是毫无关系的，少年仍可继续自己的插话大计。可那个钱昊明，冷不丁转换了中心话题，转换得生硬，在少年眼里颇有瑕疵，但换做这里，换做这个群，却不会显得有丝毫的奇怪。
麓湖中学的怪谈，从百年校园初建以来，一直是学生中久经不衰的大热门。理由很简单，麓湖中学，没有一天夜里能安安稳稳地度过，总有谁在哪里看见了奇怪的身影，各路怪谈数不胜数。正值青春的学生们，对阴森诡异的鬼故事完全抗拒不能。虽然听了会吓得一夜无眠，但同一屋檐下的室友们一个轮一个地说过去，总归忍不住要听一听。
[操场上的白影？]
[半夜时教室里的哭声。]
[泡水处的无脸鬼？]
[错了错了，那是沪钟的怪谈！]
[无趣。]
[你们扯淡么噢啦啦~]
……
要知道，谁都喜欢那些带着神秘色彩的——未知事件，并且对此欲罢不能。同学们纷纷投身这一话题的讨论。显示栏的亮光不曾消去，“嘀嘀”的提示音吵个不停，好像在嘲笑电脑前这个孤僻寂寞的少年。
少年又一次别过了头。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，他觉得自己该拿吸尘器拿拖把来大干一场了。
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砸到眼里，闷热感才姗姗来迟。房间里又湿又热，身上的汗液很难蒸发到空气中。空气像一块生铁压着他的胸口——不光是胸口，身上的任何一个毛孔都被压着，都被堵塞。
他觉得，自己最好打个电话，催促下正享受着凉风的维修员们。
说巧不巧，就在此时，门铃响了。
少年就要突破房间门口的结界了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，他又折了回去。轻轻点两下，他向整台电脑下达了“关机”的指令。
屏幕黯淡了光。电脑它，舒服地伸展了四肢——如果这家伙有四肢的话。它又长长叹了口气，仿佛要吐出半个烟圈似的——看看主机箱附近那一片液化的水蒸气。工作了几天几夜后，得到救赎的它开心地闭上了眼，享受着自己那一点可怜的休憩时间。
而少年尚未发出的那句话，随着电脑程序的自动生成，也被删除了。就算硬盘里还留着它的一道印子，那也是一道很不起眼的小印子。在无止境的数据中，毫无疑问，谁也找不着它——说得过了些，至少少年是绝对是找不到的。对少年来说，这句话，已然石沉大海。
[大家，有喜欢看漫画的吗？]
这便是，数据海洋深处的那句话。
维修员带着工具箱找上门来了。开了门，看见了穿着滑稽公服的两个人，少年暗暗松了口气，那张毫无表情的脸隐约露出的笑意，含着一点点的苦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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